晋成帝下 (第2/2页)
是故拓拔氏迁雒而败,完颜氏迁蔡而亡,游鳞于沙渚,啸狐于平原,将安归哉?待尽而已矣。
延之入者,中夏之人也,不足以保彼之命而徒自溃乱也。聪明神武者,知其得据而只以失据也,无足惧也。筌之蹄之,不能有余种矣。
十四
取东晋之势与南宋絜论,东晋愈矣。江东立国,以荆、湘为根本,西晋之乱,刘弘、陶侃勤敏慎密,生聚之者数十年,民安、食足、兵精,刍粮、舟车、器仗,旦求之而夕给,而南宋无此也。
东晋所用以保国而御敌者,纪瞻、祖逖、温峤所鼓舞之士勇,王敦、苏峻虽逆,而其部曲犹是晋之爪牙也,以视韩、岳收乌合之降贼,见利而动、见害而沮者,不相若也。王导历相四君,国事如其家事,而深沈静定,规恢远大,非若李伯纪、赵惟重、张德远之乍进乍退,志乱谋疏,而汪、黄、秦、吕结群小以闲之也。
则东晋之内备,裕于南宋远矣。刘、石之凶悍,虽不减于阿骨打,而互相忌以相禁且相吞也,固无全力以与晋争;慕容、苻、姚、段氏皆依晋为名,以与刘、石竞;李特虽窃,李寿折于龚壮,不敢以一矢加于晋之边陲;张氏虽无固志,而称藩不改;仇池杨氏亦视势以为从违,为刘、石之内患;非若金源氏之专力以吞宋无所掣也。则东晋之外逼,轻于南宋远矣。
然而宋之南渡,自汪、黄、秦、汤诸奸而外,无不以报雠为言;而进畏懦之说者,皆为公论之所不容。
若晋则蔡谟、孙绰、王羲之皆当代名流,非有怀奸误国之心也;乃其侈敌之威,量己之弱,刱朒缩退阻之说以坐困江东,而当时服为定论,史氏侈为訏谟,是非之舛错亦至此哉!
读蔡谟驳止庾亮经略中原之议,苟有生人之气者,未有不愤者也,谟等何以免汪、黄、秦、汤之诛于天下后世邪?
夫彼亦有所为而言矣!庾亮之北略,形王导之不振也,而左袒导者,诎亮以伸导;桓温之北伐,志存乎篡也,而恶温之逆者,忌其成而抑之;于是而中挠之情深于外御,为宰相保其勋名,为天子防其篡夺,情系于此,则天下胥以为当然,而后世因之以无异议。
呜呼!天下之大防,人禽之大辨,五帝、三王之大统,即令桓温功成而篡,犹贤于戴异类以为中国主,况仅王导之与庾亮争权势而分水火哉!
则晋之所谓贤,宋之所谓奸,不必深察其情,而绳以古今之大义,则一也。蔡谟、孙绰、王羲之恶得不与汪、黄、秦、汤同受名教之诛乎?
十五
慕容皝求封燕王,晋廷迟回不予,诸葛恢抗疏拒之,义正而于计亦得矣。
慕容氏父子之戴晋,其名顺矣,则以韩信王齐之例,权王之而奚不可?曰:廆与皝非信之比,而其时亦非刘、项之时也。六国初亡,封建之废未久,分土各王,其习未泯,而汉高固未正位为天下君,且信者汉所拜之将,为汉讨项,虽王,固其臣也。
慕容氏则与刘、石等为异类,蓄自帝之心久矣。晋业已一统,而特承其乱,非与刘、石交争而竞得者也。
若慕容氏之奉晋也,则与石虎角立而势不敌,因其国士民与赵、魏之遗黎睠怀故主,故欲假晋以收之,使去虎而归己。晋割燕以封之矣,乃建鼓以号于众曰:吾晋之王也。则虎之党孤,而己得助矣。
归己已定,则业入其笼中而不能去,又奚复须晋之王而不自帝哉!诸葛恢曰:“借使能除石虎,是复得一石虎。”灼见其心矣。刘翔虽辩,亦恶能折此乎?
当是时,石虎恶极而响于衰,皝谋深而日以盛,除虎得皝,且不如存虎以制皝。观其后冉闵之乱,慕容遂有河北而为晋劲敌,恢之说,验于未事之前矣。
或曰:晋不王皝,皝且自王自帝而奚不可?曰:我不授以名而资之铒,众发其奸以折之于早,国尚有人焉,知晋之所以御虎者不恃皝也,则皝之气夺矣,奚必禁其自王自帝哉!
呜呼!王导、郗鉴、庾亮相继而亡,何充、庾冰、蔡谟皆庸材也,皝乃敢以此言试中国之从违;诸其臣者,畏其暴己罪状而徇之,诸葛恢不能固持其说,而晋事去矣。皝不死,慕容氏不乱,苻坚不起,吾未见晋之不折入于鲜卑也。
十六
刘翔北归,谓晋公卿曰:“石虎、李寿志相吞噬,王师当从事巴、蜀,一旦石虎并寿,据形便以临东南,智者所不能善其后。”非为晋计深远也,恐虎并寿而益彊,慕容氏不能敌也。虽然,又岂非晋人保固江东之要策哉?
陈轸说秦以灭蜀而临夷陵,楚乃失鄢、郢,东徙以亡。司马昭灭汉而临西陵,吴乃受王濬顺流之兵,而中绝以亡。梁失成都于宇文氏,而江陵困、湘东死,陈氏终以灭。盖江东据江、淮以北拒,而巴、蜀既失,横江而中溃,方卫首而中折其腰膂,未有不殒者也。
李昪之得割据,王建为之蔽也;南宋之得仅延,吴玠、吴璘捍之也;孟昶灭而李煜坐毙,合州失而阳逻之渡不可防,皆明验也。故据全蜀以出秦、巩,而欲定关中则不得;扼秦、巩以保全蜀,而遥卫江南则有余;何充、庾冰闻言不警,待桓温而后兴伐蜀之师;翔言之,温为之,虽非忠于晋者,而大造于江东,不可诬也。听其言,纪其功,亦奚必深求其心哉!